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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多数儿女提到自己的母亲时,不是无私就是温柔,而我的母亲若用一个词描绘是:彪悍,用一个短语来讲则是:无比的彪悍。

我是村里20多年的第一个大学生。从贫困农村走出来的许多人应该都知道,八、九十年代,读书与参军是决定命运的两个枢纽,一个都抓不住的人,延伸向前方的路基本上就是通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地。不是说庄稼汉不好,但就像我母亲说的:你们家族往上三代都是种田的,到你们这一代,总得换个活法,走出这小山沟。

1.

我知道依母亲的个性,她这句话不是闹着玩的,但她付出了什么,我却不清楚,谁在幼小时又能知晓成人世界的辛酸呢?

初中有一阶段,我贪玩,和几个读书总是摆尾巴的邻村孩子搅和在一起了,无心读书。秋天的中午就喜欢到河滩上玩一种疯狂的游戏:火烧连营。那时的河滩,一簇簇衰老的芦苇已经彻底地向大地臣服,长长的苇叶蜷缩成一团,褪去了芦花的杆上残留的须毛象久久没梳理的头发横七竖八的潦倒在一起,而在它们的根部,那些蚂蚁草、灌木丛早就了无生机。

这时,我们这些混世魔王就出现了。逮住那些在沙丘间出没的野鼠,我们就按住它的贼溜溜的小脑袋,用铁丝缠在它的尾巴或腰间,铁丝的尾端再拴上一大团浸过煤油的棉花。嚓的一声,火柴冒出青烟,那棉花就剧烈地燃烧起来。在我们八面埋伏的喊打喊杀声中,落败的野鼠就开始了逃亡之旅。它仓惶地跑到哪里,哪里就霹雳巴拉地烧起来,一条火苗组成的路在芦苇荡就开辟出来了,有时,这这种路可能有两条、三条,那就是数只野鼠在逃蹿了,我们哈哈大笑,笑声在荒野上回荡得很远很远。

伴随笑声有多远,心思就有多散漫,我的成绩就直线下降得有多快。而母亲早就从放牛的邻居小赵叔那里知晓这一切,但她表现出了空前的沉默直到有一天。

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对母亲说,学校要交一笔费用,过两天就交。第二天晚上,母亲就用纸把钱如数包好,放到我书桌上,轻轻叮嘱我了一声,就走出房门,我看见她的腿一拐一拐的,问了一声原因,她说没事,我也没太在意。钱交到学校后,中午我们又照例开始原野大扫荡,嬉闹完,开始有说有笑地往家走。

这时,还在放牛的小赵叔叫住了我,我满不在乎地站在他面前,因为他就大我五六岁,个头也高不了多少,还是个小学没毕业的放牛娃。

“你知道你妈妈腿为什么拐的吗?”

“不知道。”

小赵叔突然扬起手来,一拳打在我肩膀上,“你个小畜生,知不知道你妈妈为了你交那笔钱,昨天一大清早就赶去镇上卖樱桃,走到老鹰沟,一脚打滑,连人带筐翻到沟底,你妈妈边哭泣,边把没摔破的樱桃拾起来,清理干净,不顾伤疼地赶到街上,才有你这笔钱。你倒好,不好好读书,天天和隔壁村里这几个痞子混在一起。你自己想想,惭愧么?你上学的每一笔钱,你妈妈都是靠卖鸡蛋,粮食凑出来,牙缝里省出来的,知道么?”

没想到平时结结巴巴的小赵叔训起人来如此的义正词严,想必他观察了好久,也酝酿了好久才如此火焰山般得爆发,我竟然无言以对。

回到家里,我倒头就哭,母亲好像知道这一切,她仍然不着声,一拐一拐的继续忙碌着。但从此以后,那一拐一拐的镜头深深烙在我脑海里,但我走神时,那一拐好像砸在心头,这感觉伴随我读完高中,考上大学,至今仍然是那么清晰。

2.

后来南漂到深圳,我把父母都接过来了。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在那个二十多户人家已经稀落得只剩下三户的地方垂垂老去。面对陌生的都市,不一般的生存环境,母亲又表现出了她非凡的适应能力。

记得年接她到深圳的第一天,她就说了一句话:给我在这里安一个家。当时的我,以为她简直在开玩笑,我一个异乡人,来到千里之外的深圳,不就是想多挣点钱衣锦还乡吗,在这里立足,真的从没想过。但母亲又一次开始了她的认真,她在夜市上摆了一个摊,卖些衣服鞋帽之类的。母亲做人厚道,对待路过的打工人亲切如邻家大妈,有时看到他们衣服破了,拿起针线就帮助缝一缝,分文不取,进的货她挑了又挑,自己觉得顺眼顺心才拿走,价格也很接地气。

4年之后,当我为孩子上学的事焦头烂额,是去还是留在深圳已经成为一道必选题。这时,母亲轻轻地说买房吧,我支援你。也就是说,在我一直因打工的心态令自己处于混沌状态中时,母亲的目标一直是清晰而坚定的:人在哪里不能没有根据地,也就是自己的窝。

接下来深圳的房价行情大家都知道了,简直是翻筋斗般向天上涨,想买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多年以后,当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漫步海湾,望着潮涨潮落的大海,安安静静地聊天时,我还常常想起那一天,母亲提起安家的情景。假如没有她的推动,我真的不敢想象,这一家老小,还将怎么漂泊?

现在,孩子顺利考上广东的大学,就是特朗普扬言制裁的那家,照老人家的教诲和孩子的志向,他学了一身好本事之后,会投身实业,英语已过六级,他理所当然记得美利坚的肯尼迪总统那句原话:不要问祖国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你为祖国做了什么?孩子说老美如此,我们这么悠久历史国家的青年人,更不会比他们差。

3.

母亲,王治秀,襄阳盛康镇王家湾人。镇所属的县叫谷城,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双雄相会的那个地方。

我的母亲就像一个举起火把的女神,在我们幼年时用她近乎固执的引路手法,把我们从荆棘丛生的黑沼泽地里连拉带拽地拖出来;而在我们青年时,面对外面社会大海般的深不可测,她的经验和阅历都不足以应对,她选择一种朴素的力量叫:常识与坚韧。

作者简介:蔡启军,深圳跋涉者,襄阳人氏,定居深圳。多年行销经历,走遍东西南北,阅尽风土人情。曾在《长江日报》《中国经营报》发表多篇文章,为多家门户网络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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