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楼》
每周连载
第4回
倒霉的人生剧本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什么时候和谁结婚,都是定数,别太难为自己,顺其自然就好。人生的剧本你早在天堂看了,你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是因为这一生中有你认为值得的地方。
这是梁晓声在《人世间》中的一段话。对待人生剧本这件事,哲学中一直有三个流派,一个是决定论,就像梁晓声说的这样,哲学家中的斯宾诺莎也是类似的观点。我们这一生,剧本早就注定,你可能看过也可能没看过,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接受它。
不管遇到好的坏的,开心的糟心的,统统都是剧本里包含的,因此你不必太自责,这都不是你的错,怪就怪写剧本的编剧。《红楼梦》自然秉持的也是同样的观点,所以才会有警幻仙姑那里的判词。
你说这个剧本好糟糕,嘿嘿,那是你没忘记了投胎前看过的其它剧本,这个已经是你最满意的了,至于为什么满意,这个要问你自己,比如你觉得这个剧本里遇到的某个人,让你觉得可以忍受这一生。
第二个流派是存在主义,以萨特为代表。他们认为存在先于本质,意思就是你拿到了什么剧本不重要,因为这个又不可知,也无法证明,所以你现在怎么存在,怎么过,怎么选择,远比思考剧本的本质更为重要。
所以人生是什么?你可以把人生看作是一个个选择的时点,串起来就是你的人生,人生就是一个选择叠加的结果。比如你早上决定几点起床,起床后要干些啥,上网给谁点了赞,这些都会引发一系列后果,你早起五分钟,你的人生剧本可能都不一样。因为你赶上了这一班地铁,结果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几年后他睡在你旁边打呼噜。而如果你那天晚起床五分钟,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嗯哼。
第三个流派是古典哲学,代表人物是康德,他墓碑上刻的话代表了他的看法: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目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有一些东西是经验的,比如我们认同的那些道德,还有一些东西是超验的,你永远无法体验,比如鬼神的存在。没有办法体验为什么还要保留他们的位置呢?因为可以方便你的思辨。
所以根据康德的看法,人可能有某种剧本的存在,但是你可以通过自律来中途调整,所以他才会说自律即自由。也就是说你吊儿郎当的过,那就是你的剧本。但是你开始认真了,开始自律了,竟然开始运动,开始克制摄入过度的糖分等等,那你就获得了过程的自由。他比存在主义保守,又比决定论进步。
决定论者很容易拥抱宗教,道理很简单,既然有剧本,总会有一个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来统筹。存在主义很容易走向人定胜天,管你什么牛鬼蛇神,见鬼杀鬼见神杀神,我命由我不由天。
古典哲学会走向科学,或者叫理性主义,因为科学是最容易把握的善,相信理性,相信科学,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也明白自己可以在哪里突破。
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基本上佛道为代表的决定论,和儒家为代表的存在主义,直到后来王阳明的心学才补上了古典哲学这一块,仅是我个人的看法。
甄士隐看起来悲剧的人生是注定,他女儿的命运也是这一生他必须要接受的,而贾雨村的好运才刚刚开始,命运就是这样,你觉得活不下去了,做核酸检测生意却觉得好日子才开始。按照郭德纲的话说,泰坦尼克号对人类来说是个悲剧,但是对船上的海鲜来说,却是自由的开始。
这一年中秋节,甄士隐设了家宴招待贾雨村,而且为了不让贾雨村觉得难堪,自己亲自去到庙中邀请,可以说这是情商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别人的尴尬提前都想到前面。有句话这么说的,你跟一个人相处觉得哪里哪里都舒服,这不代表你情商高,只代表别人在向下兼容你。
吃饱喝足贾雨村诗兴大发,甄士隐听了大叫:妙啊贤弟,我就知道你不是久居人下者,以你的才华,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啊。
贾雨村说:不是我酒后狂言,论学问我是没啥问题,但是去京城的路费,唉,不说也罢。
甄士隐说:兄弟怎么不早说,我早就有此意了,只是兄弟从未提及,所以我怕自己太主动了,会显得太唐突。既然今天你说了,明年就是京城大比的日子,兄弟速速前往高中,不要埋没了才华。至于盘缠的问题,弟会帮你考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随即让人封了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赠送。
甄士隐这话,只有后来的王熙凤能学得来,但是甄士隐是发自内心的礼数周全。怕对方收钱不好意思,所以主动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不是你向我讨钱,我是怕自己的钱送给你会让你尴尬。这样的朋友,如果有的话,请给我来十个八个的。
贾雨村怎么表现呢?书中写道: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的人品不会好到哪里去。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贾雨村收了没准心中还责怪:这竟然还要我亲自说,为什么不早早给朕呈上来呢?
甄士隐送走了雨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就连夜写了两封推荐信,让雨村一起带到京城去,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结果第二天一早让家人送去,家人回来说:庙里和尚跟我讲,贾爷今天一早就进京去了,留下话给老爷您,说读书人不用那么客套,事情比人情重要,所以来不及当面告辞了。
甄士隐听了,只好作罢。
对善良的人来说,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对刻薄的人来说,总觉得自己做得已足够。
不仅足够,可能还有点多了。
比如我贾雨村竟然走之前还给你留了口信。
转眼到了元宵节,甄士隐让家人霍启抱着女儿英莲去看花灯,天色晚了霍启要小便,就把英莲放在一家人的门槛上坐着,等他解决完转身来抱,却发现英莲不知了去向。霍启急得直跺脚,在街上找到天亮也没找到,不敢回去见甄士隐,就逃到外地去了。
甄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没回来,就觉得不妙,再派人去找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影子。甄士隐视自己女儿如掌上明珠,女儿没了,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
祸事从来不独行。
没过多久,葫芦庙里的和尚不小心,油锅倒了,烧着了窗户纸,大火起来,接二连三,将整条街都烧得如同火焰山一般。虽然有军民来救,但是火势太凶猛,甄士隐夫妇虽然逃了出来,但是整个家成了一堆瓦砾场。前半生积攒的家业,一夜之间火为灰烬。
你可能觉得甄士隐实在太可怜了,人好,命运太差,老天不公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甄士隐在投胎前看过这个剧本,他是满意的,因为他可以跟自己太太恩爱,可以宠爱自己女儿三年,他觉得跟另外没有女儿的版本比起来,这个已经很知足了。这么一想,是不是又觉得稍微宽慰了一些呢?
甄士隐在城中无法容身,只好投奔他岳父家中去了。他岳父叫封肃,虽然是农民,家中也还算殷实,看到女婿如此狼狈带自己女儿回来,心中有些不乐。落难时,最能看清人。
好在甄士隐变卖田产的时候还有些银子,拿出来给岳父让他帮着置办点房产,岳父就坑蒙拐骗拿了银子,只给他搞了点薄田破屋,士隐是个读书人,根本不会种地,勉强支撑了两三年,越发的穷困了。
这符合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困惑,好人总是不好命,恶人总是活千年。因为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就是如此,好人不符合丛林法则,因为他们有底线,有操守,所以经常就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是恶人却无恶不作,只要有利于自己的事情都可以,因此存活能力就非常强。
如果人生只有这样一种所谓的成功评价标准,曹雪芹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人生又不只是拼财富,拼官位,拼享受酒色财气的时间。还可以拼开悟的时间,这些人在红尘里争来抢去,可怜极了。甄士隐就不一样了,他要开悟了,他要跳出红尘得到解脱。
写小说最大的诱惑,就是上帝之手的感觉,他可以跟上帝一样的安排小说人物的命运,写到这里曹公可能也觉得不大对劲,所以他要安排甄士隐开创另一番天地。
那么甄士隐除了自杀,还可以怎么做呢?
我们下回书分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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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起火把,走出洞穴,寻找生命的光
我会写什么,我也经常不知道
我基本上不就事论事,从来就是借题发挥
如果你觉得不对,那就是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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