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产队年,分配了四个男知青,都是将要毕业、未毕业的高中学生,年龄在十七八岁。队长安排有宽余的住户,腾了两间,一间住,一个当厨房带吃饭的地方。
这些在城里的孩子,平时除了上学,帮家里偶尔干点家务活,基本上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突然到一个新天地,一个贫穷落后的乡村,住的都是土坯房或茅草房,吃饭没有下饭菜粗茶淡饭,穿的是黑蓝白几色粗布衣,还补丁摞补西。
刚到生产队的头几天,由队长安排招待两三顿后,安排保管,帮助去粮店买他们的口粮,帮些柴禾,做饭的餐具,挑水的水桶等,以后,就由他们自己做饭吃。那时农民都很纯朴,善良,实在。想到这些没有在农村摔打过,吃过苦的细皮嫩肉的学生娃娃们,远离父母,什么都不会,就会主动帮他们做这做哪,指导他们怎么做饭,怎反挑水,劈柴,甚至邻居大婶,做了好吃的,也会给他端一碗,请他们品尝。
四个小伙子,在家可能只顾忙着学业,或大人看得喜奇,都没学过做饭。现在猛然自己做饭吃,米饭好做,面食就不知怎的了。米煮成稀饭,也可以吃。但面粉如何下手做成面条,蒸馍,他们茫然无措了。好在有邻居热心的指点,学擀面条,才做得像个样。农活重,光吃稀的,不耐饿,才学蒸馍,很长时间,他们还是不得要领,馍做得半生不熟,吃了拉肚子,成了队上的一个笑话。
好在不久,江山厂上马,需要人手多,四个人都到江山厂出工。江山厂建起后,招工,有政策,三个人都进厂当了工人,只有一个叫李忠文的,因家庭历史遗留问题,一个人回到队上,像孤雁一样,情绪低落。好在不久,大队又抽他去当民办教师。谁有时间不长,又有人以他家有历史遗留问题说事,他只有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有一年,他弟弟暑天来这玩。这年夏天下连阴雨,下得麦垛的麦籽出芽。天可放晴后,打下来麦籽,磨出来的面,灰灰的,做饭不好做熟。一家一户蒸出的馍,像琉璃蛋,吃着粘牙,甜丝丝的。这天中午,他和面蒸馍,他弟弟烧火,柴禾湿,厨房里狼烟大冒,眯得两个眼直流眼泪。快上工了,馍还没蒸好。李忠文就骂了他弟弟跟猪一样笨,连个火都烧不好。他弟弟正为湿柴不好烧,眼被柴烟雾得酸辣,没好气和他顶嘴。李忠文那时心情正苦闷阶段,借机把火撒下他身上,丢下手中的餐具,把他弟弟按在柴禾打了一顿。他弟弟饭也不吃了,哭着、揉着双眼往后岗上走,要回县城。还是住隔壁的妇女队长张光秀,赶紧把他弟弟拉回来,把兄弟俩劝劝,帮他们把馍蒸熟,吃上饭。
经过几年的挫折和磨练,思想上的问题想通后,精神上的苦闷也一扫而光,李忠文不仅心灵强大了起来,身体也魁梧强壮起来。由他原来的文弱学生,变成了队上的人高马大的强壮一个好劳力,又积极上进,年轻,思想单纯,不会滑奸耍滑,做事肯吃苦,干活舍得用力气,渐渐赢得村干部和社会员的好评。加上有文化,乐于助人,帮助人们写信,生产队的写宣传稿,受到群众欢迎。
有次,大队干部问他,几个知青都招工走了,只剩你一个,有想法吗?他响亮地回答道,开始有想法,闹情绪。现在想通了,在哪里都是干革命的。毛主席教育我们知青,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青年人在那里,大有作为。我要一颗红,两种准备。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对他的回答,大队头头非常满意。
他是老三届毕业生,肚子里喝的墨水多,博学多闻,上知天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时,岁数大的农民,普遍没有文化,对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天然有一种朴素的尊重。加上李忠文为人随和,热心快肠,乐于助人,深得社员们的喜欢。
有几个男社员,农闲和夏天歇伏的晚上,经常缠着他讲故事听。开始是只有四五个人,坐在他的小屋里,后来一十传,十传百,人来多了,小屋坐不下,只有坐到门前的场地上。大伙呈扇形围坐在他的周围。清幽的夏夜,满天星光,绿树筛下银辉,从远处传来稻田的寂静的虫声蛙鸣。记得听他讲有《三国演义》上的诸葛亮七擒孟获,《西游记》上孙悟空师徒四人过火焰山,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等故事。他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配有手势动作,讲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使人如同身临其境。大伙张嘴倾身,聚精会神地听,不时地发出爽快的微笑。他怕影响到第二天上工,每次讲到不到12点,就散场。于关键处留下悬念,大伙恋恋不舍地离去。白天人们在地里干活,还在议论和担心故事主人公的命运,不知后来怎么样?吃罢晚饭,丢下饭碗,身不由己,又去听李忠文讲三国或西游记的故事。
那时农忙,李忠文动用父亲以及亲朋好友的关系,回到县城,帮生产队买回了手拖式插秧机,一群年轻人好奇兴奋地围着他,在水田里,学着试用。他还批回化肥票,柴油票等紧俏农资物资,增加了生产队的粮食产量,赢得了队干部和社员们的尊敬。
年,由于自己努力和取得的成绩,得到大队和生产队的认可,终于被推荐上了华中师范大学。后来大学毕业,遇上恢复高考,由于成绩好,留校当老师,后来成为大学教授。
知青下乡,他们在劳动、生活上确实吃了从未有过的苦,从另一方面讲,他们了解和认识当时的农村生活和农村的社会现实,不仅锻炼了身体,也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对农民产生了感情,不少知青把下乡点当成了第二故乡,成了一生梦魂萦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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