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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有一处高山湖泊,湖水清澈澄碧,景色壮丽,毗邻皑皑雪山,冬季却不结冰,自古有“热海”之称,这就是今天的伊塞克湖。据《中亚五国概况》一书记载,伊塞克湖湖面开阔处常年气温在24℃(夏季)至4℃(冬季)之间,因此,该地区常年气候适宜,本属不热之地。

吉尔吉斯斯坦国伊塞克湖

中国最早提到热海的文献是唐僧玄奘、辩机撰写的《大唐西域记》。唐僧赴印度取经,越过陵山(唐文献又称冰岭、勃达岭,今新疆乌什县西之别迭里山口),在赶赴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科马克市南约10公里处)途中即经过热海。《大唐西域记》这样记载: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该句下小字注曰:或名热海,有谓咸海)。周千余里,东西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湊,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后来,与此相关的另一本书《大唐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二对上文提到的大清池作了说明:“清池亦云热海,见其对凌山不冻,故得此名,其水未必温也。”

唐玄奘

名曰“热海”,其实不热,“热”之得名乃是因为其相对雪山却不结冰而言。看来唐僧对热海的名称是在实地感受后做了一番考究的。

但是,唐僧之后,于天宝年间(-年)两度从军西域的大诗人岑参却写了一首令人匪夷所思的热海诗——《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诗中描绘的热海可以说是热度非常: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摇旋灭。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阪通单于。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你看,诗人简直是穷其所能来突出热海的高温:海水如煮沸了一般,蒸沙烁石的温度足可以点燃天上的云彩,沸浪炎波的海水甚至可以像煎鸡蛋一样把天上的月亮煎熟了,整个热海简直就像一个有阴火潜烧的大火炉,炎气逼人。更令人惊骇的是,岑参笔下这个众鸟不飞、青草不歇、白雪旋灭的大火炉里却有长且肥的鲤鱼游弋!唐僧和岑参这两位唐代的大名人关于热海的记载与描写互相抵牾,各指一端,是谁错了呢?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因为除唐僧、岑参二人外,唐代还有两人写到热海。其一是曾和岑参同时服役于安西都护高仙芝帐下的杜环。唐玄宗天宝十载()时任镇西节度使的高仙芝率部在怛逻斯(今哈萨克斯坦国江布尔市)与大食决战,遭到惨败,随行的杜环被大食俘虏。在历尽艰辛回国后,杜环著《经行记》,其中关于热海亦有记载:“勃达岭北行千余里,至碎叶川,其川东头有热海,兹地寒不冻,故云热海。”其二是唐德宗贞元间(-年)的宰相贾耽。他著的《皇华四达记》记载唐代边州四达的详细路程,亦说到:“由勃达岭北行,赢千里,得细叶川,东曰热海,地寒不冻。”此二人所记热海均与唐僧说法相同,且杜环之言最可信,因为他和唐僧一样是亲履其地,亲身所感,所述也相同,故而可以断言,岑参所写绝非热海真相。难怪宋代诗人许顗读了岑诗后在其《彦周诗话》中惊叹:“岑参诗……《热海行》,古今传记所不载也。”

这之后,明代著名外交官陈诚于永乐十二年()六月初四日抵达伊塞克湖(时名亦息渴儿),夜宿湖边。他以《亦息渴儿(华言热海)》为题赋诗云:

千崖万壑响流泉,一海中宽纳百川。沙浅浪平清见底,烟消岸阔远无边。空传仙驭来之岛,应有遗珠汤九渊。今夜客槎堤畔宿,月光如水水如天。

陈诚于一年中气温最高之时抵达伊塞克湖,其所写与岑诗描写的“海水如煮”“蒸沙烁石”“沸浪炎波”的高温情形却相去甚远,足证岑诗之非。

清代因禁烟被流放到新疆伊犁的两广总督邓廷桢就曾为岑参诗歌热海问题所惑,他在给徐松的《西域水道记》作序时就断言“嘉州热海,徒传如煮之诗”。而徐松的《西域水道记》讲到伊塞克湖(清代名之为特穆尔图淖尔、图斯库尔(勒)),也说:“岑嘉州《热海行》诗云‘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今海水亦不闻似煮也。”

“热海”不热,岑参何以要“徒传如煮之诗”,遂成难解之谜。

唐僧、杜环、陈诚、徐松等人均亲履热海,故而有“地寒不冻,故名热海”的共识,独岑参与四者观点相左,那么,岑参到过热海吗?

岑参的西域诗歌具有极强的写实性,已成今日共识。其两次佐戎军幕的经历在诗中都有所涉及,从中可以看出,岑参抵达的最西端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今新疆库车)。虽然其间高仙芝、封常清等先后远征过中亚大、小勃律(今巴控克什米尔地区)、怛逻斯及播仙(今新疆且末县西南)等地区,但岑参因先后担任的判官、支度副使等职,主要从事后勤工作,从《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武威送刘单判官赴碛西行军》《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章》等诗完全可以看出,大型军事行动岑参是无缘参加的。

天宝十载,高仙芝怛逻斯之决战失利后,唐朝完全终结了在葱岭外的统治。待到岑参天宝十三载()至至德二载()第二次赴西域入封常清幕府期间,封常清率领的安西与北庭都护府(今新疆吉木萨尔附近)一直守葱岭以为西界,不再介入以外事物,基本保障了西陲的安宁。这样的军事情势基本决定了封常清治下的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官兵没有了涉足处于敌对状态的突骑施腹地的热海的可能。据此,岑参没有到过热海是基本可以肯定的。

那么,没有到过热海的岑参是怎样写出那样奇丽的热海诗呢?

今日《岑参诗集编年笺注》作者刘开扬先生认为:“诗人闻胡儿之音,对不冻之海驰骋想象,出以夸张之语,令人惊愕不已。然真欲究之,如煮之海何来鲤鱼哉?此参之好奇而不暇顾及也。”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在校注《大唐西域记》时亦曾说:“岑嘉州诗《热海行》‘西头热海水如煮’似望文生义。”那么真如二人之述,岑参热海诗是凭空的想象、夸张吗?

我们来看岑参的其他诗作: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经火山》

暮投交河城,火山赤崔嵬。九月尚流汗,炎风吹沙碛。何事阴阳工,不遣雨雪来?——《使交河郡》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火山云歌》

不难看出,诗人笔下飞鸟不度、燃云煎月、蒸沙烁石、沸浪炎波的“热海”景观皆与岑参上述诗歌中描写的交河、火焰山一带的景况相吻合。

吐鲁番火焰山

至于说岑参诗歌中困惑徐松、邓廷桢等人的“西头热海水如煮”,陈诚于明永乐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到达吐鲁番盆地的火焰山时所作的一首描写流沙河的诗或可作为注脚,诗云:

桃李花开日载阳,流沙河浅水如汤。无端昨夜西风急,尽卷波涛上小冈。

陈诚于春光未半时来到吐鲁番,沙海中见到的流沙河水已是热如汤(汤,热水也)了。岑参研究者多认为《送崔子还京》与其《热海行》诗为咏一人一事,诗中有“送君九月交河北”句,熟悉吐鲁番气候的人知道,九月的吐鲁番盆地沙漠中“水如煮”也不是什么夸张之辞。

岑参两度进入西域,先后供职于安西、北庭二都护府,而交河、高昌、柳中、蒲昌、火焰山、赤亭口等地则是其往返其间必然要经过的。这里独特的物候、地理显然对于岑参是刻骨铭心的,故每当述及此间行程,诗人是必然要描绘其间地貌的奇异和行走的艰辛状况的,甚至交河、火山、赤亭、炎热、飘风、飞沙以及铁门关等共同构成了作者形容这一区间路途险阻的固定意象群,这在《火山云歌》《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使交河郡》《天山雪》等诗中得到了生动表现。

其次,《热海行》所描写的物候为吐鲁番盆地所独有。吐鲁番盆地素以最热、最旱居全国之冠,高温(七月份平均气温29-33℃,极端最高温度达到49.6℃,阳光直射下的火焰山前沙面温度可达70℃)、干燥、少雨、无积雪、多干热风,盆地内部广阔的无植被戈壁砾石地带遍布连绵的风积沙丘,和火焰山一起成为这里的独特地貌。《热海行》中关于“热海”燃云煎月、蒸沙烁石、沸浪炎波的奇特高温描写正与素有“火州”之称的吐鲁番盆地的独特物候相吻合。

《热海行》开首第一句云“侧闻阴山胡儿语”,似乎其下描绘为作者从阴山胡儿那里得来的道听途说,而事实上则是岑参的闻“热”生义,将自己熟悉的吐鲁番盆地的高温体验移植到了对他从没有到过的热海景象的描摹中,而这恐怕正是岑参笔下“热海”与唐僧等人迥异其趣、令人费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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